高方素原本希望通过栖霞寺后面密道登上苍山，然后翻越山岭绕过龙尾关和太和城，谁知从无相大师口中得知那条上山的密道被官府封堵，而且苍山上也设有官军哨卡，让他的计划再次落空。
他满怀失望，一时没了主意，向无相大师深施一礼：“既然如此，不知大师又无其它良策，助高某完成使命？”
“前途迷离若无路，煌煌大道在吾心。大头人要进王都倒也不难，莫急！”无相似乎胸有成竹，微笑道：“老衲自会设法帮助大头人过龙尾，走太和，直入王都。”
高方素大喜道：“不知大师如何帮我？”
“利用老衲的身份。”无相不无得意地说道，“虽然当今王上不敬三宝，亵渎佛法，却偏偏对我栖霞寺另眼看待，对老衲更是礼敬有加。所以，老衲既能探听到机密消息，也能自由出入京畿王都。”
高方素恍然道：“前些时日苦禅大师到无量山见我，曾提及他有可靠消息说段节度使还活着。莫非这个消息就是大师您告诉他的？”
“正是老衲！大头人莫要耻笑老衲趋炎附势，顺从暴君。其中缘故，且听老衲为您道来。”无相也不等高方素答应，便缓缓讲述起来：“当年在义宁王酿造的毁寺灭佛的灾难中，苦禅师兄曾躲入本寺避祸一年多。我二人同室修行，朝夕相对，无所不谈。苦禅师兄目光如炬，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。可以说他既是佛法高深的大师，也是一位嫉恶如仇的智勇者，更是一位远见卓识的贤达之士。
“三年前，他被通海节度使段思平拜为军师，谋划反对暴政之事。孰料在会川大战中因敌众我寡，段节度使兵败被俘。之后，苦禅师兄来找老衲，让我暂时利用能够接近义宁王的机会，替他打探段节度使的下落和生死。从那以后，他便不定期来这栖霞寺见我，获取王都的各种情报。前不久，老衲得知义宁王准备在圣火节发动讨伐滇东诸部的战争，而且要拿段节度的人头祭旗的消息后，就将消息送到段氏领地。于是，苦禅师兄便说服段氏首领，携玉龙玄铁剑去无量山请你出山相助。所以，大头人突然现身，老衲便知来意！”
高方素奇道：“杨干贞篡位之后，崇信邪教，迷信鬼巫，对寺院课以重税，没收庙产，杀戮僧侣。为何偏偏对栖霞寺和大师您另眼相待？”
“可能老衲是外来的和尚吧！”无相戏谑地笑着说，见高方素依旧神情严肃，便又滔滔不绝地讲道：“老衲原是峨眉山法源寺的僧人，出家修行近二十余年，不离寺院半步，言行举止随性惯了。数年前，蜀王率领群臣到寺院降香，不期被老衲撞了驾。蜀王见老衲形貌丑陋，礼数不周，便说老衲亵渎佛门形象，不适合参禅修行，诏令寺院住持不准留我在法源寺内。方丈不敢违逆，只好剥夺了老衲的度牒，驱逐出了山门。从那以后，老衲在川蜀各地的寺院无立足之处，只好四海浪迹，如同乞丐一样过日。”说到这里，老和尚有些情绪低落，端起茶碗啜了一口，稳定心情。
高方素听得发愣，想不通相貌丑陋与参禅修行有何关联，但是这蜀王以貌取人，的确有些过分。
无相叹了口气，接着说道：“老衲苦于川蜀难留，又慕南疆乃兴佛圣地，便辗转前来。先后在几个寺院之间流转挂单，最后投靠到这栖霞寺。方丈苦因师兄见老衲有些因果，便大发慈悲，专程赶到国寺圣元宝刹拜会苦禅大师，为我度牒造籍，使我成为栖霞寺正式的修行僧。
“可是没过多久，国王狂性大发，信邪教，毁佛法，奴役僧众，捣毁寺院。作为国寺的圣元寺首当其冲，破坏更甚，就差一把火给烧为平地。寺内僧众被迫东躲西藏，颠沛流离。苦禅师兄也是如此，曾到这栖霞寺避祸近一年。唉，真是不幸人遇不幸人，我们很快就成了知无不谈的知己。”
高方素点头道：“我隐居深山，虽听说杨干贞毁坏佛寺的事情，但没料到情况如此严重！”
“唉！”无相叹了一口气，接着说道：“当时，国王迷信黑龙邪教，崇信神巫，妄想推翻南诏遗留的国教传统，用神龙邪教替换佛教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，他以共商佛门大事为由，将各地寺庙方丈住持、大德高僧招到王都。本寺苦因方丈接到诏令，不敢怠慢，就携老衲一同前往。”
高方素不由坐直身子，等候下文。
无相喝了口茶，绘声绘色地讲道：“那天，我们大清早就赶到羊苴咩城，在王宫的琼宴厅坐满了南疆各地的佛门高僧。起初，众僧还兴意盎然地相互寒暄聊天，期待国王能改变亵渎佛法的举措，改善佛徒境遇。孰料我们苦等半晌，义宁王带着一帮怪模怪样的鬼主驾临。他在大殿落座后，命鬼主们环侍身旁，又命大批卫羽守住大殿，然后拍着大腿将在场高僧一顿臭骂，并说：‘南诏王、长信王受人蛊惑，迷信释教，致使寺庙林立，大肆侵占百姓田宅，不纳税赋，不尊王法，不敬鬼神，不劳而食，作奸犯科。这倒罢了，没想到你们这些秃驴还暗中勾结滇东反贼，图谋颠覆我大义宁王朝。真是罪不可恕！元一向慈悲，不忍杀戮，叫你们来王都共商解决之法。元决定，限你们在一月内补交五年税赋，将侵占的田地归公，立刻解散僧众，关闭寺庙。违命者严惩不贷！
“听到国王如此栽陷佛门，众僧都敢怒不敢言。唯有苦禅大师挺身而出，极力反驳道：‘我佛慈悲，以无上佛法感化天下，劝善人民，禁止杀伐，普渡众生，共创极乐世界。怎会作奸犯科？圣诏贤明，休听旁门左道妖言。’国王勃然大怒，指着苦禅师兄喝道：‘什么普度众生，什么极乐世界？都是狗屁胡话！在大义宁国，只有大黑天神才是护佑百姓的神祗。我乃大黑天神降世，护国护法，庇佑苍生，要你们佛门何用？你那圣元寺自恃国寺，占据京畿风水宝地，盘剥了多少官民的好处！既然你有异议，那关闭寺院的诏令从你圣元寺开始。’
“苦禅师兄还要争辩，却被殿前卫羽强行驱逐出殿。苦因方丈见状，赶忙起身劝谏：‘陛下容禀，既然陛下不敬三宝，执意毁灭禅院，我等岂敢不尊！只是如此强行剥夺佛门产业，恐怕民心难服，动摇国家根基。还请陛下慈悲为怀，收回成命。’国王冷笑着说：‘国家根基已被你们这些不劳而做的蠹虫侵蚀损坏，还敢在此大言凿凿！还不闭嘴退下。’苦因方丈无奈，只好坐下叹息。
“老衲见国王如此暴虐强横，而南疆高僧皆无应对之法，如此下去后果更糟。于是，老僧灵机一动，起身给国王施了一礼，假意夸赞道：‘陛下英明圣武，雷厉风行，果有秦皇汉武之雄风！’义宁王听了，转怒为喜：‘哦？算你这老僧识相，我有何秦皇汉武之风，说来听听！’老衲道：‘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，禁绝百家之论，让列国遗留的杂说和纷争一扫而清；尊奉严刑酷法，致使纲纪森严，使得天下政令如一，开创大一统之先河；后有汉武帝平内乱，清外患，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，让大汉稳享四百余年江山基业。如今陛下打压佛门，尊奉鬼神，与秦皇汉武一般雄才大略，让老僧敬服于心。’”
高方素听到这里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，问道：“那杨干贞怎么说？”
无相也不好意思地笑了，接着说道：“国王当然非常高兴，夸赞道：‘你这老和尚说得好！说到元心里去了。快告诉元，你是哪所寺院的？元要对你的寺院特赦，而其他寺院全他妈给拆了干净！’我急忙谢恩，又说：‘老僧是栖霞寺的挂单僧人，在此替栖霞寺僧众感谢陛下恩典。陛下容禀，自古人言：施行仁政，民心附之。秦皇焚书禁言，却不绝道法纵横；汉武帝独尊儒术，却不灭百家学问。此乃尊主干而存旁枝，丰茂其树，根植万年也！所以，陛下尊奉神教，亦可存留佛教，让佛徒归心，万民拥戴，有利无害！’国王听了，冷笑道：‘若佛教忠顺于我，本王自然宽宥相待。但是，可恨有些佛门弟子不安本分，图谋造反，确实该杀！’说这话的时候，杀气仍在，却也减弱不少。”
高方素听到这里，不由对眼前这个长相丑陋的老僧刮目相看，赞道：“大师以博古通今之才，言辞不吭不卑，据理力争，随机应变，将杨干贞的暴戾之气化于无形，确实令人钦佩。”
“大头人过誉了！”无相微笑摆手，“骤风过岗，伏草惟存。老衲是看清义宁王逆行倒施难以长久，便厚着脸皮顺势而为罢了。”
高方素点头道：“大师背负趋炎附势之嫌，却保护了苦禅大师等人，真乃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！那杨干贞滥施淫威，经常通过打压来换取他人顺从，是他惯用的手段。”
无相点头赞许：“国王的手段并不高明。谁都知道，这南疆部落众多，而且大都信奉佛教，部落与佛门寺院盘根错节，打压并降服各地寺院实际上就是削弱各部落的实力和根基，为进一步降伏滇东各部做准备。但是，在场高僧们大多没弄明白国王的心思，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分成了三派，一派为求自保，当场表示愿意消减寺产，补交赋税，效忠于义宁王；一派保持观望，见风使舵；一派则表示佛门与世俗权力无关，没必要在威吓之下背离佛门经意，向王室效忠。最终结果不言而喻，那些不满暴政的和坚持佛门清规的寺院僧众都遭到屠戮，包括圣元寺。好在苦禅师兄及时离开，逃过一劫。”
高方素叹息道：“圣元寺历劫数百载而香火不绝，却在暴君淫威之下遭受荼毒。”
无相苦笑道：“我因取悦王上，被封为大义宁国佛门大法师，代替苦禅暂管国内佛寺事务。从王都回来，苦因方丈为了交齐五年税赋，将寺院的十多亩果园和百十亩良田献给了官府，又让大小几十名僧徒还俗，寺内只剩老幼僧人十多人。偌大寺院变得空空如也，年初方丈师兄忧愤成疾，难以救治。在他圆寂之时，委托老衲接掌寺院。为了保住尚且幸存的寺院，老衲不得不曲意逢迎暴君，真是可笑又可叹呐！”说着，不由神情委顿，流下眼泪。
高方素由衷言道：“大师是忍辱负重，救苦救难，不必自疚。”
无相拭去眼泪，接着说道：“会川惨败后段节度使被俘，段氏群龙无首，却在义宁王的欺凌和压榨下能保全族人，实数不易。若能顺利救出段节度使，凭借其威望和段氏部族在南疆的根基，加上你的名望和本事，肯定能号召滇东各部一起举义，推翻暴政。”
高方素听到这里，昂然道：“杨干贞暴虐无道，天怒人怨，定会自取灭亡。高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救出段节度使，不负众望。还请大师快快告诉我，该如何过得关去？”
这时，小沙弥本悟进来：“师父，素斋已经备好，请到斋房用饭。”
“阿弥陀佛！”无相微笑起身，卖关子似的说道，“老衲先陪大头人吃斋饭，吃饱后再听老衲谋划。”
欲知无相大师有什么惊喜相告，请继续阅读下一章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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