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眼神骤然淬冰,灯影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跳动成两簇幽蓝鬼火。
“你若再不知死活地去碰……下一次,可就不是在这里‘静思己过’这么简单了。”
字字如冰锥,凿在沈念枝心口!
指甲陷进掌心肌肤,更深!
温热的血沿着指缝滑落,滴在冰冷地面。
那细微的“啪嗒”声,是这死寂里唯一的节奏。
她看清了。
不是阻止她翻案。
是警告她不准碰松墨斋!不准碰杜烨笔迹背后那张无形的蛛网!不准深挖穆云朗真正的来历!
女王要秦明月死得无声无息!
要这桩案子烂得彻底!
无边的绝望如同冰海水,兜头浇下!
寒意刺骨,冻得她连骨髓都结了霜。
黑暗在挤压,空气在稀薄,理智的弦绷紧到极限,几欲崩断!
不能死在这里!
明月还在等她!
那双被惊恐占据的眼睛,在绝望的冰海里猛地一转!
恨意被瞬间压缩进最坚硬的冰核!
水汽迅速弥漫上苍白的眼睑,如同初春破冰的泉水,汩汩涌出。
她艰难地、卑微地朝着那微弱的灯源爬了半步。
手臂颤抖着伸出,又恐惧地缩回,像一只被猎人打断腿的幼鹿。
“皇…皇姨母…”声音细小如蚊呐,带着被碾碎的哭腔,“…枝儿错了…枝儿真的知错了…”
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,砸在冰冷的石板上,晕开肮脏的水渍。
“求您…枝儿害怕…这里好黑…放枝儿出去吧…”
她抬起头,脸上涕泪横流,只剩下最彻底的、被吓破胆的哀求。
脆弱,无助,驯服。
沈皖之审视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,良久。
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,终于在她深不见底的眼底晕开。
成了。
恐惧已经重新扎根。
再泼辣难驯的野马,被这“思过居”磨过几次,也会变成只懂温顺的绵羊。
“知错就好。”
她站起身,提灯。
昏暗的光晕随着她的动作移开,重新将沈念枝的身体投入绝对的黑暗。
“记住这次的‘教训’,莫让孤……再失望了。”
沉重的铁门轰然合拢!
最后那点微弱的光,像被瞬间掐灭的烛火,彻底湮灭。
黑暗吞噬一切。
唯有冰冷的水泥地面上,蜷缩的身影不再颤抖。
那双刚刚还盛满泪水和恐惧的眼眸深处,坚硬的寒冰之下,死寂的、永不熄灭的火焰正无声燃烧。
明月,等我!
晏朝暮的身影尚未踏出宫城深邃的甬道。
一名身着不起眼灰衣的影卫幽灵般贴近他身后的影子。
“主子。”声音压成一线,“陛下被带走了,田有德亲自带人动手,押解方向——思过居。”
思过居!
那三个字如同淬毒的烧红烙铁,“嗤”一声狠狠烫进晏朝暮的记忆深处!
幼时模糊的碎片瞬间拼合清晰——某个宫宴散后的黄昏,他在御花园假山后,偶然撞见几个老嬷嬷拖着个小小的、哭哑了嗓子拼命挣扎的身影。
那人影被毫不留情地推进一座青石垒成的、如同坟墓入口的低矮门洞。
后来他才辗转得知,那是犯了大错的宫人才会被关进去的地方。
而他当时撞见的,正是七岁的沈念枝。
十天后在另一个宫宴上再见她,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缩在沈皖之宽大的凤座里,眼神空洞畏缩,像只被剪了爪牙的猫崽。
她竟被关进了那个不见天日的人间地狱!
一股从未有过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颅顶!
晏朝暮脚步陡然刹停!
玄色大氅在身后甩出凌厉弧度,他转身,眼神锐利如出鞘利刃,朝着刚刚离开的重华殿龙骧虎步而去!
靴底踏过冰冷金砖,每一步都蕴着千钧之力!
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。
晏朝暮的身影重新矗立在沈皖之面前,如同渊渟岳峙。
先前刻意的收敛荡然无存,周身弥漫着冰寒刺骨的杀伐气!
沈皖之执棋的手在半空中微顿。
“凤君这是……想通了?”她抬眸,目光如针,刺向晏朝暮那双沉冷似铁的眸子。
晏朝暮连半分废话也无,直刺核心:“臣请陛下开释女皇。”
声音低沉,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千钧之力!
沈皖之缓缓落子。
玉棋敲击盘面,清脆一响。
“哦?理由。”脸上笑意如春冰,眼底寒潭已深冻。
晏朝暮眸光寸步不让地迎上那双洞悉一切的凤目:
“臣刚得北境八百里军驿密报。黑水部十六部秘密结盟,控弦之士逾万,粮草已过狼居胥山下。”
(注:文中为虚构地名)
他声音沉稳如磐石撞击,字字带着金戈铁马的煞气:
“其前锋三王子术赤,亲率三千精骑,伪装行商,正星夜直扑磐石关!”
话语一顿,眼神陡然转为山岳般凝重:
“此等关乎国本之军情,此刻若因女皇陛下陷于非处而延误奏调印信——”
他目光锐利如鹰隼,锁死沈皖之眼中最深沉的那缕忌惮!
“致使边关告急,防线洞开,社稷飘摇!此祸患,何人可担?”
筹码是军国机密!
砝码是边防倾颓!
剑尖,却精准抵在沈皖之绝不容失的权柄命门上!
死寂。
连灯花爆裂的“噼啪”声都清晰可闻。
金碧辉煌的重华殿内,空气凝固如万载玄冰。
沈皖之指尖捏着的那颗棋子,仿佛有千钧重。
磐石关……黑水部……上万控弦之士!
这情报的真假尚需验证,但这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,她却无法忽视。
沈念枝再无用,那也是名义上东藜的女皇。
兵符调动,边防征调,非帝印不可!
若为钉死一个秦明月,坐实一个舞弊案,而放任北境军情如火……国门洞开,她摄政女王的根基同样摇摇欲坠!
风险。
不值得。
那颗棋子终于无声无息地落回楠木棋罐里。
沈皖之缓缓抬眼。
所有情绪都被压缩进深海般的平静之下。
“是孤……疏忽了。”
她声音平缓无波。
“边关军情如火,确需陛下之印为凭。凤君既有此忧国之思……”
她顿了顿,吐字清晰如冰珠坠地:
“即刻从思过居迎陛下回宫安养。黑水部动向,孤……准你便宜行事。”